由于风控,本站老域名全部不能访问,请记住最新发布页www.naimao.top

首页

>

妖刀记

>

第二三六折、黄钟哑甚,瓦釜雷鸣

第二三六折、黄钟哑甚,瓦釜雷鸣

  初识耿照时,聂冥途只当他是莲觉寺里的小沙弥,为解娑婆阁佛图,随手利用之;若无明栈雪,怕取得阁中所藏之际,即是耿照毙命之时。

 

  及至龙皇祭殿会七玄、白玉坛顶斗胤铿,狼首才发觉:大半年前那愣头愣脑的“小和尚”早已脱胎换骨,足堪跻身当世一流高手,今昔对照,没人比聂冥途更清楚,耿照的成长何其骇人。

 

  然而在“照蜮狼眼”之前,怕也无人堪比聂冥途,能将少年的弱点看得如此透彻:

 

  耿照身负惊人内功,且不说源源不绝的先天真气,光脐间那枚见鬼的珠子,也能迸发出匪夷所思的怪力,恃以推动招式,便是寻常的拳脚套路,也能产生巨大威能。

 

  但问题就出在招式上。

 

  招式简单,转圆的余地就不多,动辄以力斗力,在力量极大的情况下,力强者胜,甚且能以力破巧,一力降十会。然而,习得巧妙的招数后,便未练精,也很难舍弃不用,此乃人性。

 

  耿照了结三名“豺狗”、杀败鬼先生的一刀,乃绝顶武学,贯通这般绝学靠的是境界——内功或有灵丹妙药、高人灌顶可速成,惟境界不仅需要经验积累,勇猛无惧地冲击瓶颈、挑战生死玄关,尚须机缘顿悟,三者缺一不可。

 

  是故武林虽迭有新秀,却非俱成大材,盖因光阴之功无有捷径,崭露头角后,仍应养晦韬光,方能于潮浪之中稳据一席,不致没顶。

 

  依耿照年岁,纵有百世罕有的机遇,置死地而后生,独不能无端生出驾驭此等绝学的经验识见。

 

  然顶峰绝学,如调香料蜜膏的鸩酒,知其有毒,隐忍不用者又有几人?临敌之际,抑不住炫技的冲动,等若将性命交到敌人手里,下场可想而知。

 

  况且……老狼也不是没有压箱底的法宝啊!

 

  聂冥途眯眼一瞥柜台。“我说盟主怎么派了团麦芽糖盯老狼,原来一开始就打群殴的主意。小和尚,我记得你以前挺硬气的,酱缸里滚了大半年,跟谁学坏了这是。”

 

  “有比你坏的么?”胡彦之跟他多日,憋得狠了,气势汹汹,边说边挽袖子:“不教训教训你这坏萝卜胚子,街坊都不乐意了。别跑啊,过来让我打死你!”

 

  耿照没理二人斗口,只说:“本盟家务事,不假外人之手,便是我的义兄胡彦之胡大侠也一样。狼首请放心,今日之斗,止于你我之间。”

 

  “……我就给两位翻翻计分牌,保证公道,童叟无欺。”

 

  老胡赶紧夹着尾巴,放落袖管。“注意不许爆粗口,不许问候对方女眷,插眼撩阴也是不可以的……老先生自愿躺下的话,我们再送肥鸡一盆,金烛若干,都是刚烧完的,保证新鲜。”

 

  棚外,檐瓦交错的空隙间,墨色浓似鼓出汲饱的宣纸,潮润的空气入肺湿重,凉飔掀飞棚角布招,雨滴仿佛随时能摔碎一地,然而却迟等未至。街上不知何时,已不见行人车马,这府尹衙门后的巷弄爿角像是独立于天地之外,连雨都被挡在看不见的圆穹之外,只压得满天乌霾,随风流转。

 

  触目可及的范围内,连些许能补《青狼诀》耗损的血肉也无,至此聂冥途终于明白,耿照是有备而来,绝非临时起意,弯镰般的骨甲勾起油腻的瓦盆边缘,示以盆底狼籍,笑意既鄙且衅。

 

  “都弄到这般田地,盟主何不在肉里掺点料,直接放倒老狼?行事迂阔,枭雄都不枭雄了,教人好生失望。”

 

  “行如狼首,何异于狼首?想到狼首可能这样做,我便无论如何也做不来。”

 

  “你说这话,合着当我是畜生了。”聂冥途狞笑:“小和尚,你挺阴损啊。”

 

  耿照不置可否,随口笑问:“狼首要毁坏这张板桌,须用上狼荒蚩魂爪么?”

 

  聂冥途一怔。“自然不必。”

 

  “是罢?拿狼首问罪,也用不着下药呀。”耿照敛眸道:

 

  “教你走出这座街坊,今日便算我输了,狼首自去不妨。”

 

  聂冥途疏眉微挑,似来了兴致。

 

  “……此后恩怨两清,不寻老狼晦气?”

 

  “那就下回再打过。”耿照不禁失笑。“赌战归赌战,公道归公道,岂可混为一谈?”

 

  聂冥途大笑。“有趣!迂归迂,迂到像你这么有趣的,我还是头一回见!此番再出,所遇诸人,你是最有意思的一个,样样怪,样样都不合拍,真真妙极!哈哈哈哈——”肩头微动,勾起瓦盆往耿照面上掀去!

 

  连柜后的胡彦之都等他出手,耿照岂无防备?侧首让过劈头夹面的残骨肉汁,一股腥腐气味忽至,聂冥途上半身看似不动,枯瘦的手臂却暴长近尺,五指虚抓,骨甲直扑耿照面门。

 

  “狼荒蚩魂爪”并非毒功,以狠锐见着,耿照仗有先天真气护体,掌刀劈出,直斩狼首腕脉,劲力沉雄、招式古朴,正是“寂灭刀”的路数。

 

  较之蚩魂爪,双方高下立判,掌刀后发先至,反抢在爪势之前,眼看将切中腕脉,聂冥途拼着右腕不要,五指箕张,掌力疾吐,一团物事脱手飞出,腐败气味大盛,中人欲呕,显然这下才是正主儿,偷袭云云,不过是掩人耳目的疑兵。

 

  咫尺之内极难变招,换作他人,早被击中。可惜在“蜗角极争”心法之前,任你出手再快、方位再刁,只消有一丝余劲可用,便能于施力极小处大做文章。

 

  少年掌刀略偏,回过右掌,及时接住异物,只觉入手软烂,似是腐肉,外层似裹丝缕;未及动念,掌心麻痒难当,反手将那物事掷出,阻住了抡臂复来的狼首。

 

  聂冥途对此物亦颇忌惮,侧身过让,“笃”的一声细响,身后梁柱钉上一团牛舌也似的灰败肉块,纹理间漫夹青丝,竟是一小块连发头皮。

 

  “你个卑鄙小人,居然用毒!”

 

  胡彦之愀然色变,龙吟翩联间双剑已出,见耿照单掌一竖,低喝:“休来!我能应付。”定睛瞧了会儿,终究只在一旁掠阵,紧蹙的剑眉斜飞入鬓,压眼一如铺中战云。 

 

  “这可不是我,是祭血魔君。”

 

  聂冥途就没这么客气了,倒踩脚跟稳住身形,飞踏长凳,居高临下挥爪,不忘怪笑:

 

  “他为药倒老狼,在几户人家下了‘破魂血剑,有见过两军交战,这般糟蹋粮草的么?唯恐盟主不信,我将证物带在身上,可以想见当日举庄毒发的惨状。危及食安,最是无良,这人简直坏透了,还请盟主主持公道。”说得好像吃人不算罪状似的。

 

  当日魔君布陷,聂冥途吃了大亏,从此对“破魂血剑”的尸毒留上心。在既无毒方、也没有解药的情况下,如何将此毒引为己用,狼首想出绝妙的点子,就是从药尸上,连着头发取下头皮。

 

  血肉染毒,自身便具毒性,然而毛发生于中毒之前,且药力难入,恰可阻隔剧毒。此法危甚,唯有疯子,才能若无其事以死人发丝裹起皮肉,当淬毒暗器来使,也可能是腐肉毒性不如新鲜时,聂冥途仗着青狼诀的复原能力,方得如此胆大。

 

  老胡眼光极贼,听“暗器”射中梁柱时,发出细微的“笃”声轻响,见得焦枯发丝间掠过一抹光,恍然大悟,冷笑道:“好啊,你在这团秽物里藏了钢针,还说是物证?卑鄙小人!”

 

  “非也非也,此乃银针,是为了让大伙儿知道,这物证有毒来着。胡大爷如看不清,我也给你一团瞧瞧。看物证!”作势舞袖。胡彦之回剑护住脸面,却听聂冥途咯咯怪笑:

 

  “逗你玩哩,胡大爷!”

 

  胡彦之气得七窍生烟,碍于耿照先前豪语,恨不能擎剑加入战团,剁他个火热朝天。

 

  嘴里净说些风言风语,聂冥途手上可没闲着,他肘内被“寂灭刀”带了一记,耿照虽未发挥出古纪武学的威力,如在龙皇祭殿时,光凭刀招刀劲也够瞧了。

 

  狼首右袖曳地如鱼尾,另一侧袍袖翻飞,乍现倏隐的枯爪似蛇信吞吐,只攻不守,极为狠厉。居下首的耿照同样只出左臂,右袖攒紧压在身后,劣势异常鲜明。

 

  高大枯瘦、宛若竹架蒙皮的老人疯狂扑击,不中即退,退又复来,其间不曾稍止,如一只空心竹球,于桌墙之间弹撞不休,鸱枭般的邪笑夹着襟袂呼啸,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教人眼花缭乱。

 

  耿照双眸半闭、观鼻静心,无论狼首如何抢攻,他总是单掌一摔,以开碑碎石般的强横掌力退敌,额际微汗,正是用内力压制毒性之兆。两人连一招都未拆,直到聂冥途五度杀至,少年掌力似有不济,未能震退来敌,老人枯爪暴长,狞笑:

 

  “盟主,咱们亲近亲近!”

 

  胡彦之持剑跃出,喝道:“……贼人尔敢!”

 

  聂冥途身形一顿,居然转头:“不敢不敢,还是先看物证罢!”袍袖荡向半空中的老胡。

 

  胡彦之早有提防,他意在为耿照解危,引来妖人攻击,自是再好不过,足未沾地,双剑已舞开烁影,缠头裹身,乃仿鹤着衣成名绝技“天阶羽路自登仙”的自创招数,专与其师叫板、管叫“寒雨夜来燕双飞”的便是。

 

  聂冥途虚晃一招,陀螺般转回原处,将背门卖与胡彦之,迳抓耿照脸面。老胡人剑落地,各自还形,点足扑向老人背心,岂料聂冥途并未顿止,倏又旋回,对正胡彦之:

 

  “……看物证!”

 

  老胡又气又好笑:“有完没——”“完”字未落,飕飕细响,自聂冥途袖中打出大片牛毛针来!

 

  他才撤剑招,正欲冲刺,只来得及抡起雄剑,叮叮咚咚扫飞一片;左腕反转,雌刃旋扭间,顺势拍开两枚漏网之鱼。却听泼喇一声,聂冥途袍袖扬起,银光直标老胡面门,这最后一枚毒针,赫然藏在他垂落的右袖里!

 

  胡彦之用力后仰,几乎翻了个筋斗,背门重重着地。聂冥途还欲追击,耳畔劲风忽至,他扬起嘴角,看也不看,回爪与耿照相格,正逆数变,连圈带转,仿佛两人为此练过千百遍,熟到毋须眼耳,即能拆解自如,正是薜荔鬼手中的“不退金轮手”。

 

  耿照终于起身,二人各出一臂,转得毫无扞格,突然间少年身子微搐,嘴角汩出污血,末了又慢慢转红。

 

  聂冥途狞笑道:“你边祛毒边使劈空掌,这都不能逼得你气血失调走火入魔,老狼只好把脑筋动到旁人身上。下回再用坚壁清野,记得要彻底,我也不喜欢连累无辜,特别是胡大爷忒好的人。”

 

  呸的一声,身后一人撑起,哼笑:“你千万别这么说,我听得浑身不舒服。”回见地上一枚狰狞墨针,浸于唾沫中,这逼命的毒器,竟于千钧一发之际被胡彦之咬住。

 

  他在冷炉谷时,见令时暄口衔匕尖的绝技,出谷后锐意钻研,以其兼擅各种旁门杂艺的过人天赋,居然抓到些许窍门,反覆练习,不意今日救了自己一命。幸而口舌并未擦破油皮,又或有其他伤口,否则纵使咬住银针,亦不免中毒身亡。

 

  胡彦之拄剑退至柜前,忙取白酒漱口,自右臂上拔出一枚毒针——适才仓促一挥,终究是着了道儿——以剑尖划开伤口,迫出毒血、淋酒洗净,运功逼出体内余毒。

 

  紫星观毕竟是玄门正宗,自铸得“绝不剑脉”以来,老胡与所学相印证,内力突飞猛进,不惟功体大大提升,最直接的获益,就是他在七玄大会前后所受的诸般外伤,以十分惊人的速度痊愈,百骸内真气流转,仿如川行,也才能于中毒之后,争取到放血涤创的宝贵时间。

 

  否则以“破魂血剑”之霸道,修为深湛如邵兰生邵三爷,亦是一沾即倒,如非李寒阳出手相助,后果不堪设想。

 

  他倚柜盘坐调息,一时三刻间是别想起身了,怀揣着耿照归还的那枚“天涯莫问”,考虑到服药后浑身痉挛的缺陷,且无法掌握耿照毒患深浅,要为他留一条万不得已时的生路,并未取药迳服,在这场茶铺困战中,成了彻彻底底的看客。

 

  聂冥途右肘酸麻已去,故意装出行动不便的模样,只为断去耿照的援手,以免落入腹背受敌的窘境,见胡彦之动弹不得,再无顾忌,双臂齐出,一边仍以薜荔鬼手推挪运化,另一边却屈起五指,改使残毒的狼荒蚩魂爪,以为奇兵。

 

  市井说书人不通搏击,颇爱吹捧所谓“左右互搏”,其实拳脚路数有单有双,分使双臂进攻,并不会凭空增加一倍的威力,此术真正的精髓,在于“分心二用”四字,能够任意变化拳路,奇正相生,自是刁钻难防。

 

  聂冥途做不到一心两用,佛门武学的正大光明与邪派爪功的阴狠毒辣,也并非全无扞格,但毕竟是两只手对一只手,两人以快打快,相缠片刻,耿照已是险象环生,却迟迟未再使出寂灭刀,迳以鬼手撑持。

 

  聂冥途边加紧进攻,边殷殷催促:“使快些,使快些!盟主再不拿出压箱底的妖刀武学,老狼怎么趁你境界未至、贪功冒进之际,一举将你打倒?”胡彦之扬声骂道:“不要随随便便把心里的话讲出来啊!”

 

  眼看利爪已至,耿照左臂被缠,一翻腕子,反将狼首压倒,提掌送出,聂冥途虽及时回臂,雄劲却连人带臂轰退丈余远。老人本欲稳住身形,脚跟一用劲,臂间一股巨力涌起,如浪头打落,聂冥途止不住退势,“哗啦”一声撞倒桌凳,跌入街心。

 

  “这……这不是薜荔鬼手!”老人一跃而起,怒气冲冲,但微一皱眉,又觉这个变招分明是“白拂手”无误,只是足以将百炼钢化围绕指柔的黏缠劲力,何以一霎间又成了摔碑似的重手法,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耿照掸了掸襟摆,也行出茶铺,单掌一立摆开架式,淡道:“狼首若未看清,要不再来一试?”

 

  聂冥途吐了口唾沫,露出险恶的笑容:“他妈的小和尚,你这扮高深的调调,真看得人一肚子火。”扭头转臂松松筋骨,纵身跃前,单掌击出,这回再无掺杂蚩魂爪等左道武学,使的乃是鬼手诸部中刚猛第一的“跋折罗手”。

 

  耿照以“杨枝手”相应,单臂于双掌中穿梭回旋,流若清风。聂冥途运掌交错如剪,硬是绞住清风拂柳之势,眼看就要扣死耿照的腕臂,少年一旋一压、单掌击出,又将他轰得倒飞出去。

 

  聂冥途气得笑出来,抹去嘴角残红,再使合掌手、宝珠手、俱尸铁钩手等不同路数,然而无论如何出手,总在取得优势、准备一槌定江山时,被耿照一翻一压,重掌打飞。

 

  聂冥途也算身经百战,不拘泥门户之见,其间也换过其他邪派武学,结果却更加惨烈,仅有薜荔鬼手尚能一斗;打到后来,只见老人掌势大开大阖,雄浑磊落,周身佛气流转,连飘落的雨毛都沾之不上,纵使形容猥崽、衣裤垢腻,俨然有一派宗师气度。若非咒骂声不断,净出些不堪入耳的污秽言语,说是哪座宝山的住持大修,怕不信者几稀。

 

  胡彦之原本只觉荒谬,继而瞠目结舌,末了暗暗纳罕,忖道:“他这身佛门绝学不是唬人的,放眼东海……不,便是天下武林佛脉之中,也没有几位高僧能有这等修为。怪了,此獠恶名三十年前即传遍江湖,他是从哪里学来这身本领?”目光移至耿照身上,又是一异。

 

  若说聂冥途像一尊高大雄伟、金光灿烂的千手观音像,化出无数大道,举手投足无不是精妙绝伦的招数,包罗万象,令人目不暇给,那么站在对立面的少年,便如小小一尊如来木像,万象到得此处,俱是空空如也,若有似无,那一翻一压当胸一掌的单调掌法如同棒喝,当者无不云散烟消。

 

  也不知第几次遭重掌轰退,聂冥途爆出青筋、衣裂发散,咧开血口怒道:“小和尚!不肯规规矩矩打架便罢,使的什么妖法?”再无戏谑调侃的闲心,模样十分狼狈,却不肯藉机遁逃,可见不甘心之甚。

 

  饶以狼首见多识广,也不知他这路“摧破义”重手法,乃古代大日莲宗绝学,与薜荔鬼手同出一脉,于刚柔转折处全无窒碍,正是当日耿照由三奇谷中携出的秘笈所载。

 

  耿照琢磨寂灭刀时,总觉与薜荔鬼手颇有相合之处,同源者理近,不定与莲宗有关,想起这部《圣如意轮殊胜法门品》来,细细研究,果然多所获益。

 

  “人贵自知。”他淡淡一笑,左手负后,摊开始终揪着的右袖,做了个请招的动作,但见掌心红润,哪有半分中毒的模样?也不知他未曾中毒,抑或已将毒性逼出。“今日之战,狼首有败无胜,不如束手就擒,可免零碎苦头。”

 

  仿佛呼应其言,蓦地电光一闪,片刻雷声大作,积蕴许久的雨水终于淅淅沥沥倾下。刹时街景一黑,如染墨渍,视线里除了刺疼的雨水,仿佛什么也看不见。

 

  聂冥途睁大眼睛,眼珠上覆着的灰翳瞬起,绽放青黄异光,仰头爆出刺耳的豪笑:“我宁可死,也决计不愿再失去自由!小和尚,你有使不尽的怪异气力,当老狼没有压箱的法宝么!”越说越狂,末了竟长嚎起来,浑身骨骼劈啪作响,青筋暴凸,正是青狼诀化兽的症兆。

 

  胡彦之在龙皇祭殿里见过他催动佛魔二气、倍力兽化的过程,但声势远不及此刻,以聂冥途的狡诈深沉,不定从未动用过完整的实力,直到被耿照激怒,这才拿出十成十的本领来。

 

  青狼诀非是什么盖世绝学,临阵却极难应付,因为一击杀不死的敌人最令人头疼,莫说五五平波,哪怕修为稳压狼首一头,缺了克敌致胜的决胜手段,被兽化的不死之躯一轮猛攻,以伤换伤,再强的高手都有可能阴沟里翻船,惨绝于蚩魂爪之下。

 

  在龙皇祭殿内“劝说”时,祭血魔君便是血淋淋的例子。魔君无论刀法内力,均远超聂冥途,却因无法有效取命、彻底摆脱聂冥途之纠缠,两轮之后优劣互易,最终的结果只能说是令旁观者瞠目;若聂冥途所言无虚,出谷后他着实追杀了魔君一阵,几乎得手。在两人动手之初如是预言,谁人肯信?

 

  爆栗般的骨骼撑裂声在雨中清晰可辨,令人牙酸,兽化过程中产生的药烟或被雨水所掩,连那股刺鼻的药气也未能嗅得。老胡担心耿照难以应付,拄剑而起,却见少年站立不动,背影十分从容;而次第膨胀体型、外表剧烈改变的老人突然闷哼一声,双手抱肩,跪倒在少年身前,高高拱起的背脊颤抖不休,似极痛苦。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可……可恶!”聂冥途哑吼着,虽然刺耳,声音却是人非兽。“你……小和尚……你、你……做了什么?”

 

  耿照摇头。

 

  “别问我,该问卖你平安符的人。”他望着露出痛苦之色的老人,缓缓开口。

 

  “三十年前,七水尘废了你的青狼诀邪功,世上没人比你更了解这部功法,当年若有人告诉你,他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助你练成此功,你肯不肯信?”

 

  聂冥途抱肩瑟缩,痛苦得难以言语。

 

  耿照微微侧首,穿过朦胧如烟的雨幕望去,胡彦之仿佛在义弟眼里望见一丝怜悯。

 

  “……我猜,那厮不是只给你一部改良过的内功秘笈那么简单。他还给了你什么?”

 

  聂冥途霍然抬头,涣散的眸光却穿透了耿照,蹙眉凝思,旋即露出恍然之色,一把将袍襟扯得稀烂,露出灰瘦嶙峋的胸膛,胡乱比着胁下。“在这儿……划上一刀,开了个口子,再把那玩意塞进去……杀千刀的!怎……怎找不到在哪儿了?”

 

  耿照猜测他能迅速练回青狼诀的功体,必是倚靠了外物,一如自己恃化骊珠而得奇力一般,只是聂冥途一时痛昏了头,以青狼诀的复原力,哪还能留着疤痕让他找?

 

  少年心中叹了口气,娓娓续道:

 

  “我请教过一位武功极高、识见极广的前辈,究竟有什么法子,能够应付青狼诀。她说:”从前聂冥途练的青狼诀不是什么高明武学,只消比他更强横,硬打便打死了他。但这个所谓改良版的速成青狼诀,倒有个致命的缺陷,聂冥途是猪油蒙了心,越活越回去啦,才会看不清这层利害。

 

  “青狼诀以复原力着称,兼能改变经络骨骼,于短时间内激发潜能,使力量、速度与反应如野兽一般,推测练的是三焦经脉。七水尘废了你的邪功,三焦必然受损甚钜,三十年来,你未落得寒战热炽、虚风内动的下场,还能逐步练回内力,靠的是薜荔鬼手之功——你猜猜大日莲宗的武学,除了丹田内气,还练什么?”

 

  拄剑立于茶棚下的胡彦之心念一动,豁然开朗:“原来莲宗的佛门武学,也兼练三焦。”

 

  医家各派对于何谓“三焦”、三焦何在等众说纷纭,就算把人生生剖开,也解不出一枚名唤“三焦”的脏器来,故今之武学,并不处理此一争端,只说三焦司人体脏腑内气之调益,各派内功练到了头,皆于三焦经脉有极大助益,延年长生,强筋健体。

 

  莲宗素有苦行传统,僧伽不仅茹素、戒色,更须由内外着手,抵御种种苛厉折磨,衍生的武功对三焦经脉的钻研锻炼,据信已达东洲前所未有的高峰。可惜宗门覆亡、八叶院隐没,武学俱已不传,少数如薜荔鬼手等尚可见得的功法,也无人通解是哪部份练得三焦,就像古纪武学一样,终为世人所遗忘。

 

  聂冥途显然也想通了这一节,强忍着经脉中无数小刀攒刺般的痛楚,咬牙道:“那我……这是……为……为何……”

 

  “七水尘废了你的青狼诀,是给你自新的机缘,而那人在你身上埋入足以速成青狼诀的物事,留的却是祸根。”耿照道:“你以青狼诀邪功为主、佛门武功为辅时,三焦内纵有冲突,受惠于青狼功的复原奇力,也能平履如夷,使你产生盲点,一直没发现这其中的歹毒用心。”

 

  七玄大会上,聂冥途曾以佛门内气与青狼诀同运,利用彼此互斥的特性,加倍催发兽化的效果,显对二者质性并非全无认知,甚至算是十分通透,才能想出如此险极的应用法门。以聂冥途的狡诈精细,要让“平安符”的那人将异物植入体内,若无这样的了解,恐怕也不会轻易点头。

 

  而那人却连这点,也都算计在里头。

 

  聂冥途修练佛功是情非得已,一朝恢复原本功体,较往昔甚有过之,岂甘再为冯妇?便未弃绝鬼手不用,必以青狼诀、蚩魂爪为主。

 

  他在祭殿同运佛魔二气,亦以此区分主从:青狼邪气为主体,佛门内气不过是刺激、诱发邪功凶性的引子,等若武学上“朱紫交竞”的道理。

 

  ——要是将顺序反过来呢?

 

  佛功斥邪,一旦全力催动,透过三焦水谷行遍四肢百骸、五脏六腑,此际再发动青狼诀邪功,植入体内的异核将成为浑身邪力所聚,目标显着,且弱于佛门正宗的护体真气;两相作用,青狼诀的复原能力即受抑制,然痛苦丝毫不减——

 

  当日蚕娘做此推断,并无十足的把握,只是她对青狼诀、莲宗武学皆有涉猎,据理而论,猜测会有这样情况。至于“那人”何以如此设计,怕也是预留后手,防止聂冥途反扑。

 

  聂冥途痛苦难当,胡乱从腰带夹层里取出一枚黑黝物事,哀求道:“救我……这是‘平安符,你……你拿去……救我……好……好难受……”耿照伸手欲取,胡彦之差点晕倒,心中大喊:“小心暗算!”不及出口,狼首双臂暴长,攫向少年头脸要害!

 

  “……无可救药!”

 

  耿照长叹出掌,聂冥途如纸鸢断线飞出两丈,摔入街角的水洼。狼首痛苦并非伪装,但疼痛如斯,代表他一直试图运动青狼诀的功体,如此作为,岂有哀告求饶之理?

 

  果然他背脊落地,凭一股嚣悍狂气漠视疼痛,跃起欲逃,忽见街角转过一只桐油伞盖,大喜过望:“天赐血肉,教我得运神功!”料想活人之血当能催动体内物事,压倒碍事的佛门内功。

 

  耿照已让巡检营封街,禁绝人车通行,以罗烨办事之牢靠,怎能在此际放人过来?与老胡几乎同时动身,欲阻狼首伤人。

 

  爪落、伞飞,身影疾掠,两人犹恨躯体跟不上心念,刹那间,聂冥途已与来人动起手来,四条肥大的袖管缠绞旋绕,滑顺无比,竟无片刻消停;画面虽如小孩儿推掌划圈般可笑,但聂冥途被逼出的“白拂手”却是耿照前所未见的精纯,双方招如对镜,推得缠绵悱恻,难解难分。

 

  当然,这仅仅维持了片刻而已。

 

  聂冥途杀猪般大叫起来:“痛……痛死老子啦!你……你放手!别……他妈的别推……别再推啦!”想抱头却匀不出手,边推边叫,蔚为奇观。

 

  胡彦之停下脚步,怔怔瞧了会儿,“噗哧”一声,掩口抖动。

 

  来人听聂冥途叫得凄惨,益发手忙脚乱,人一急脑子不好使,只能重复最熟悉的动作,双手推挪运化,转得更急,惨叫声益发凄厉。

 

  “我小时候有只木头猴子,一转它的手,嘴巴就会‘喀喀喀一直动,就像这样。”胡彦之双手抱胸,对不知何时也张嘴停下、目瞪口呆的耿照道,一脸幸灾乐祸。

 

  耿照回神叹了口气,对那人道:“刁先生,歇歇手罢,再转下去,这人要没气啦。”

热门小说

更多热门小说

Tags:

更多
妈妈 女友 娇妻 生活 风流 妻子 都市 故事 老婆 母亲 人生 女人 欲望 堕落 调教 绿帽 重生 少妇 系统 穿越 人妻 教师 沉沦 姐姐 性福 老师 乱伦 日记 淫乱 一个 世界 江湖 后宫 女神 出轨 熟女 少年 往事 美女 美母 游戏 催眠 淫荡 传奇 极品 系列 经历 妹妹 母子 少女 情人 性爱 岳母 秘密 情缘 无限 同学 校园 真实 诱惑 儿子 男人 女儿 爸爸 夫妻 猎艳 大学 老公 天使 乡村 幸福 美艳 家庭 俱乐部 嫂子 性奴 武林 女警 总裁 爱情 淫妻 变成 暴露 日常 换妻 末世 改编 之后 丝袜 仙子 生涯 日子 之旅 欲海 幸福生活 凌辱 情事 情欲 攻略 青春 艳遇 熟母 红颜 荡妇 淫欲 天下 小姨子 回忆 神雕 修仙 母女 美丽 漂亮 不要 性事 逍遥 家族 之路 桃花 邻居 回忆录 沦陷 姐夫 爱妻 春色 警花 风月 红尘 红楼 岁月 办公室 偷情 交换 外传 禁忌 地狱 暧昧 女孩 做爱 大唐 儿媳 激情 绝色 事儿 小姐 超级 哥哥 借种 深渊 黄蓉 女侠 自白 征服 美少女 校花 情色 成长 母狗 红杏 善良 迷情 医生 官场 性感 豪门 胯下 轮回 公主 高中 之恋 人间 计划 阿姨 巨乳 疯狂 公子 温柔 上海 成熟 淫女 北京 恶魔 婚姻 熟妇 迷途 柔情 加料 男友 时代 复仇 合租 朋友 新娘 美妇 美人妻 家教 炮友 背叛 不伦 荒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