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风控,本站老域名全部不能访问,请记住最新发布页www.naimao.top

首页

>

妖刀记

>

第二三二折、才入虎穴,又遇酥风

第二三二折、才入虎穴,又遇酥风

  美景虽好,良辰易逝,可惜今天不能只是个郊行嬉春的好日子。

 

  面对染红霞突然其来的剖白,耿照自是感动;以红儿脾性,这般表明心迹,足见情思塞满胸臆,难以遏抑。

 

  然而,自出冷炉谷以来,同盟先得将军允可,在邵咸尊与萧谏纸两方亦颇有斩获,耿照虽不是自尊自大的性子,却也渐渐觉得:精诚所至,人定胜天,过往视为巨大鸿沟的门第出身,似乎也不是那般难以跨越。

 

  那镇北将军染苍群原是一介小兵,凭借一柄长刀跻身藩镇,据说也是识英雄、重英雄之人,他的妻舅白锋起便是江湖世家出身,眼下人正在越浦。待手边之事告一段落,耿照打算投帖拜访,为将来迎娶染红霞打点基础,并不真以为,会走到非要红儿忍痛择一的那一步。

 

  杜掌门虽说喜怒难测,许缁衣似也不赞成师妹结这门亲,然而事在人为,只消揭穿阴谋家诡计,消弭妖刀之祸,挟功必能说服。是以耿照并不担心,两人耳鬓厮磨,温存片刻,才离了溪岸,驱车折回大路。

 

  风火连环坞经火刀肆虐,数十年经营的水旱寨付之一炬,雷门鹤虽独揽大权,毕竟不能凭空生出一片完好无损的据地,索性移师越浦近郊的庄园,距车马大道不过里许,四周平坦,一眼望尽,除点缀园子的花树外,方圆五里内拣不出一片堪称“林子”的密植,无溪无渠,简直无险可守。

 

  “给我三班姊妹,乘夜便能攻下。”绮鸳呈上绘制详细的园林分布图时,做出这样的结论。“若非内外把守之人有点门道,我会说这是个拙劣至极的陷阱。”

 

  耿照把玩手里铣亮光滑的铁块。

 

  “雷门鹤不得不如此。赤炼堂基业甚大,派系众多,利益纠葛,想领这个头,得打开门来,欢迎所有人来商量,明的暗的,都得有路。这时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困守在难攻不落的要塞里,绝了商量的路子,这可当不了家。”

 

  绮鸳甩着马尾冷哼,听似不认同,俏脸上却没有强烈的反驳之意,就是抬杠而已。

 

  “那他又搞忒多护卫,内外守得水泄不通,岂非自打嘴巴?”

 

  “那是炫耀,也是警告。”耿照也不生气,耐着性子解释。“大太保的‘指纵鹰如今在他手里,铁血合一,旁人若有异心,且看扛不扛得住这支劲旅。”摊平手掌,以铁简示之。

 

  “号令指纵鹰的,是如这般信物,计有五枚。你去探听看看,雷门鹤手底下的‘指纵鹰有无异状,现下是何人指挥,驻于何地……什么消息都好,无分精粗,多多益善。指纵鹰非是好相与的,请都里的姊姊们小心,切莫犯险。”

 

  绮鸳一扭螓首,马尾飞扬。“让你假好心!”

 

  话虽如此,也知耿照所持,决计不是赝品;出示自己,那是绝大的信任,胸口怦跳,趁着面上红热未露,转身即走,连他是不是盯着自己的臀股猛吞馋涎,也顾不上了。

 

  支配指纵鹰的五枚铁简余其四,庄外轮戍者谁,甚是耐人寻味。绮鸳与潜行都使出浑身解数,搜集指纵鹰活动线报,带回了出人意表的结果。

 

  越浦左近的官道镇日川流,宛若集市。耿、染好不容易驱车转入旁径,直到庄前,都还有零星的茶棚摊贩,全无豪门别墅的幽静,亦是一奇。

 

  才刚停辔,钉着碗大铜钉的乌漆大门,“咿”的一声打开,率先行出两列深赭劲装、皮甲皮靴的昂藏大汉,虽未戴盔蒙面,从露出皮甲外的鹫形襟绣,仍能一眼辨出,是总瓢把子座下最恶名昭彰的私兵部曲“指纵鹰”。

 

  耿照与阿傻、老胡潜下朱城山时,曾遇一名装备齐全的“指纵鹰”骠骑,与之相比,此际走出大门的七八名汉子,身上装束显是新制的,佩挂的长刀短匕铣亮照人,齐整俐落,但不知为何,总觉不如山脚下那风霜满面、抛下竹筒便绝尘而去的信差剽悍逼人。

 

  八名指纵鹰跨上骏马,预备开道,随后一群青衣仆从拥着一名锦衣青年行出,正欲登上一辆四乘大车,见耿照下得车来,青年双眸倏亮,挥开左右,拱手上前:“耿大人!端的是巧遇,端的是巧遇啊!”笑意热切,却无露骨的讨好之意,令人难生恶感。

 

  染红霞系好车,自指纵鹰一出大门,便打省十二分精神,玉一般的白晰柔荑虽未按上剑柄,有哪个不识趣的妄自蠢动,“出离剑葬”的无形剑意催发,项首即未出离,起码留下一条臂膀。

 

  岂料率先“妄动”的,居然是这名由人堆里拨出的年轻人,生得方头大耳、白白嫩嫩,也不能说是肥胖,就是圆嘟嘟的挺招人欢喜;面貌堪称清秀,只是笑得眯起双眼,无比灿烂,俊丑与否,似也不是那般紧要了。

 

  “耿大人,你还记不记得我?我们在越浦城驿见过的——”青年双手握着耿照的手,亲热摇晃,欢天喜地:“我雷恒春哪,爱是永恒、四季如春的恒春!”瞥见染红霞,迅雷不及掩耳地握其双手,继续亲热摇晃:

 

  “哇,美女!你好你好!能近距离看到本尊,真是太荣幸了……在下銮浦雷恒春,爱是永恒、四季如春!”没等染红霞反应过来,下一霎又见他握耿照之手亲热摇晃,仿佛没放开过似的,两人打出生就黏在一块。

 

  “是是,我记得。”耿照忍着笑,一本正经道:

 

  “……爱是永恒,四季如春。雷公子好久不见。”

 

  “公子什么的实在太见外了,你就叫我春春罢,大家都这么叫。”

 

  自称“雷恒春”的青年乐不可支,拉他的手直晃摇,宛若久别重逢,交情极其深厚。两人信口攀谈,一抛一接,再也自然不过,全看不出仅仅是二度见面的点头泛泛。

 

  染红霞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自看了双手一眼。

 

  以她的功力,任何人要无声无息欺近周身三尺,致令女郎浑无所觉,怕以耿郎的修为也未必能够,须如蚕娘前辈或那灰袍客一般,已至峰极高人之境,方得超脱常理忖度。

 

  这笑容可掬的白嫩青年就算前世开始练功,以其年岁,决计练不到三才五峰之境。正因他不会武,且趋近握手的举动,不带一丁半点侵略性,人畜无害的程度,连真气都无从反应;以此观之,实也不能说是普通人。

 

  耿照之所以记得雷恒春,除了有趣的名字、长相,以及不管什么人都能握得到手的奇能之外,主要是雷恒春的出身并不一般。

 

  “裂甲风霆”雷万凛掌权的二十年间,杀的比仇人多的,就是赤炼堂雷氏的自家人。銮浦在三川流域,是水陆条件仅次於越浦的良港之一,而雷恒春之父、人称“雷猫”的銮浦雷氏家主雷兆堂,更是雷万凛的堂兄,论血脉论地盘,无不是总瓢把子欲除之而后快的“自家人”,存活下来已是桩奇事,今雷万凛不知所踪,銮浦雷氏一支却混得风生水起,谁能不写个“服”字?

 

  而雷兆堂靠的,只有一招。

 

  “……装病?”耿照读着绮鸳的报告,不由得目瞪口呆。他记心不恶,在前来驿馆祝贺的越浦仕绅之中,硬是记住了几个名字和面孔,委请潜行都调查,日后或可派上用场,雷恒春便是其中之一。

 

  “对,装病。”

 

  绮鸳翻了翻白眼,约莫连她自己都觉谬甚。

 

  “凡遇棘手情况,这位銮浦的雷员外便称病不出,交由身边人胡乱应付;早年是他老婆,现下是他儿子。不知道为什么,拖着拖着,总能等到对他有利的转变,生意越做越大,从銮浦一路兴旺到越浦来。”

 

  雷兆堂什么生意都做,见啥有趣便插上一脚,有赔有赚,毫不介怀。

 

  这种无心插柳似的胡搞,却让他成为越浦三大票号、八大钱庄背后的股东,在银钱流通上头很能说得上话。

 

  而到处并购小型寄付铺、柜坊等,让銮浦雷氏的票子在西山、南陵等寻常票号难进,或限于独占经营之处,亦能通融兑现,可满足客户的特别需要,在钜商之间颇有口碑。近年,雷兆堂更一路买进了平望,不厌涓滴,乱枪打鸟,影响力益发可观。

 

  雷兆堂老来得子,对雷恒春格外宝贝。

 

  这位銮浦雷氏的独苗初入越浦,异想天开,打算由古董珍玩入手,打进上流圈子。其时沈家首屈一指的珍玩铺子“崇古阁”,新得了传自金貔朝的名贵玉器“芙蓉玉双全”——

 

  一只巧致的蝠形镯子,以剔透的冰花芙蓉玉雕就,通体呈匀淡的樱色,生机盎然,不似死物;自内里透出丝丝云纹,蝙蝠首尾相衔处扣了枚小巧寿桃,却如鲜血一般红艳饱满,似透非透,毫无溢缺,无论雕工或玉料,皆是珍稀难得。

 

  崇古阁的东家沈世亮不急着脱手,放出风声后,每日仅招待一组贵宾鉴赏,求观者不符标准,宁可婉拒,闭门谢客;恁你有万贯家财,若非声名与身价相称,又或同崇古阁往来多年,竟连看一眼也不可得。

 

  无数富豪扼腕已极,更频繁出入崇古阁,或显身价,或拉交情,这“芙蓉玉双全”入越浦不到半年,崇古阁的成交量较往年提升近两成,而有幸亲睹至宝之人,尚不足两百之数,罕听人说沈世亮逐利太甚,倒是埋怨这位少东家“不知变通”、“不会做生意”者众。

 

  雷恒春欲赏奇珍,屡屡遭拒,成天出没於越浦风月场,转而纠缠那些已约成了的,当然无人肯捎带这位土鳖暴发户少爷,只是揶揄戏弄。雷恒春也不气馁,摆下豪奢的流水宴,回请越浦名流,众人一到现场,赫见满园百多名艳伎,个个腕上均带一只“芙蓉玉双全”,原来雷恒春着人打听了玉器的模样,不惜重金,连夜仿造一批,逢女便发;虽是赝品,用料居然也不是便宜货,有钱得极其任性。

 

  他就这么在越浦连请了大半个月,宴遍风月胜场,夜夜笙歌,仿造的蝙蝠镯子流水价地送出,到后来连妓女们都不戴了,人人皆有,毫不出奇。

 

  说也奇怪,自此崇古阁的生意陡复旧观,“芙蓉玉双全”虽仍是镇阁之宝,但赏鉴者几稀,遑论出价。这则乍起倏落的古玩界传奇,算不算砸在雷恒春手里,时人各有评说,莫衷一是,但“銮浦雷恒春”之名,从此响遍三川。

 

  有好事者以此为题,写打油诗曰:“三朝古玩一夜东,阁前从此绕清风,邀得神女赴瑶宴,枝雪环玉满林松。”由是雷恒春又多了个“古夜清风”的外号。这位雷公子不知是听不懂,抑或不介意讽刺,逢人便说,颇为自得。

 

  他与耿染二人打完招呼,旋即离去,模样虽热切,对染红霞倒无丝毫逾越,连视线都规矩得很,与一干越浦豪商的富二代相比,简直堪称清流,只是兴高采烈得有些不寻常。

 

  等待门房通传之时,耿照说了崇古阁的事与染红霞听,女郎辛苦憋笑,蹙眉低道:“这人……真是好缺德!”

 

  “说不定是无招胜有招,盲拳打死老师傅。”耿照笑道:

 

  “将军夫人的兄长忒会做生意,可惜半路杀出头莽山猪,不分稗草禾苗,一家伙全拱了,谁也没得吃。”染红霞似想到了什么,“噗哧”一声急忙忍住,揉着平坦如削的小腹,咬牙道:

 

  “哪有山猪长这样的?依我看,是专吃老虎的小白猪。”

 

  “……爱是永恒,四季如春。”耿照一本正经地补充。

 

  插科打诨,让紧绷的情绪稍稍放松。庄外虽无严密把守,门内却是两样光景,每条门廊每处洞门,无不配有拏刀负弓、全副武装的指纵鹰,目光森冷,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以耿照现时身份,雷门鹤没敢教他多等,两人同雷恒春闲聊多时,庄内早已获悉,通报云云,不过是表面工夫。门房前脚才走,后头雷门鹤便转将出来,笑容可掬,亲热的情状倒与离去未久的雷恒春相映成趣。

 

  “耿大人、二掌院久见。”初老的精瘦汉子锦衣玉带,与一身草莽气息格格不入。耿照回归时雷门鹤并未亲往,只派使者致意,不知是心有芥蒂,抑或顾及将军立场,刻意避嫌,总之此际全看不出来,还以为二人与他交情深厚,久别重逢,才得这般热切。

 

  染红霞素来讨厌露骨虚文,翘着白嫩的尾指一抱拳,淡淡微笑,并不接口。耿照却与雷门鹤把臂交引,相让着绕过了曲折的长廊,来到大堂。

 

  耿照初至慕容帐下时,雷门鹤欺他年少,曾经藉机试探,吃了闷亏才学乖。

 

  此番在自家地盘上重施故技,自不是练就什么绝世神功,欲雪前耻;乍看是挑衅,实则想寻个挑事的口实,若耿照自恃修为,又震得他踉跄几步,此间不比越浦驿,关起门来全是他雷门鹤的人,正所谓“先撩者贱”,典卫大人因此受点皮肉苦头,料想将军亦难见责。

 

  退百步说,若耿照投鼠忌器,隐忍屈就,无论是顾忌染二掌院,又或不愿硬吃这敌众我寡的一堑,锐气既折,后头谈起事来,总是对赤炼堂有利。

 

  岂料少年连护体真气也不用,迳与他把臂言笑,视满园指纵鹰如无物,在这份自信气度之前,四太保的计较全落了下乘,直到三人落座品茗,雷门鹤未占一丝便宜,难胜于交锋之先。

 

  应付染红霞这种自居正道、一板一眼的人,雷门鹤游刃有余,料不到耿照除了武功,连心性都在忒短时间内,得到飞跃性的成长,赤炼堂的新掌权者不禁收起轻慢之心,重新打量眼前的对手。

 

  耿照淡然一笑,好整以暇。

 

  “我今日来意,谅必四太保早已知悉。”

 

  雷门鹤皱着眉,半晌才作茫然之色,慢吞吞地开口。“典卫大人这话,说得我云山雾沼,简直毫无头绪。是将军那厢,有什么吩咐么?将军他老人家忒也客气,往后只消说一声,草民即刻往见,未敢劳典卫大人屈驾。”

 

  染红霞不禁攒紧了枣木扶手,总算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并未轻易发作。她素恨与赤炼堂、观海天门之流打交道,就是不喜这等睁眼说瞎话的坏习气。

 

  越浦是赤炼堂地头,耿照虽未广发武林帖,但拜会邵咸尊、萧谏纸事,道上总有风声。雷门鹤明知故问,决计没什么好心思。

 

  耿照也不生气,真当他一无所知,将七玄结盟、欲与七派修好之事扼要说了。雷门鹤木然听完,半晌都没反应,直到染红霞的耐性消磨得差不多了、几欲开口之际,才听雷门鹤道:

 

  “这个……请恕我不太明白典卫大人的意思。我方才一个没听清,还以为是大人纠集七玄,自做了盟主,来向我等七大派说项。”说着笑起来,摸了摸干瘪的褐色皱脸,似对这般荒诞言语,也觉有些不好意思。

 

  (……教你这般作态!)

 

  染红霞心底有气,差点一拍扶手,便即起身。

 

  “凌风追羽”雷门鹤是何等样人?说句“人精”,还算是辱没他了,居然装出这副山野村夫、目不识丁的蠢笨德性,明摆着愚弄人。况且,被他截头去尾地换话重说,听来就是满溢私心、阴谋诡谲,一桩化干戈为玉帛的美事,突然变得猥琐至极,教人浑身不舒服。

 

  耿照到这时还挂着笑,染红霞都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佩服。

 

  只见他轻拍膝腿,怡然道:“四太保所言,正是我的意思。”

 

  雷门鹤一愣,木着脸道:“大人,你是朝廷命官,岂可与邪宗妖人勾结?将军纵爱大人之才,却不能容忍奸宄蟊贼,妄行淫邪!大人忒不自爱,万一牵连有司,对得住将军一片苦心栽培?”

 

  以他江洋大盗的出身,被其指为“奸宄蟊贼”,耿照颇有哭笑不得之感。但雷门鹤可不是说着玩的,一来便扯上镇东将军——就算慕容柔支持耿照到了家,台面上也不能任他与“邪魔外道”四字挂勾。挑这点说事,可说是将耿照最强的助力,直接转成了软肋罩门。

 

  染红霞面色微变,雷门鹤却未言尽,滔滔不绝道:

 

  “……况且邪道七玄,劣迹斑斑,百年来与我七大派的宿怨不说,近期妖刀乱世,焚毁本帮总舵,便疑似七玄所为,当日在后山凌天渡附近,有人目击数名奇形怪状的妖人鬼祟行事,说是七玄首脑;乃至袭击将军、惊扰凤驾……等,皆与这帮匪徒脱不了干系。这些事,耿大人该不会也有一份罢?”

 

  从装傻充愣到猛泼脏水,这位四太保翻脸如翻书的硬底子功夫,两人总算见识到了。

 

  染红霞固然气得发抖,但雷门鹤眉宇间的险戾,却不似虚张声势;一旦认了这些“罪名”,又或给他逮住话柄,原该是辞令争胜的游说之行,摇身一变成了困兽血斗、以寡敌众的殊死战,那是半点也不突兀。

 

  偏生他问得极毒,刀刀削在己方难辩处,以女郎的口舌思路,确是无话可说,又急又气,只是莫可奈何。却听耿照怡然道:

 

  “四太保未亲眼见得,难免受道听涂说蒙蔽,上述种种,与七玄并无关连。我合七玄于一盟,欲与七大派捐弃成见,携手合作,正为对付妖刀阴谋。此际力分则弱,徒然受制于阴谋家,四太保智光昭昭,必能辨别是非,权衡利害。”

 

  遇上个怎么都不同你翻脸的人,饶是奸猾如雷门鹤,也不能自唱独脚戏——

 

  所谓“脏水”,泼的就是毫无根据、捕风捉影之物。雷门鹤一口咬定是七玄,如同耿照咬定不是,再吵也就是这一团糊里糊涂的模样,休说一槌定音,连敲在哪里、敲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四太保不慌不忙,沉着脸道:

 

  “且不说这个。本帮大太保失踪多时,据说便是遭了七玄妖人毒手,落得尸骨无存。典卫大人既说是七玄的首领,难道不该给本帮个交代——”

 

  染红霞并非性情浮躁之人,听到这里,连她都不禁翻起白眼。

 

  同是无凭无据的指控,此事与前事岂有不同?堂堂一帮首脑,净在这些无聊的空处着墨,委实教人失望。

 

  而耿照只做了一件事,就让雷门鹤瞠目闭口,自休喋喋。

 

  “你要交代,我便给你交代。”

 

  少年摊开手掌,一反入堂以来的温和笑意,目光紧盯雷门鹤,瞧得他颈背寒毛竖起,却无法转头。“我知是谁害了大太保,或知尸体收埋于何处,但我觉得你并不想知道,起码不想让外头的人知道。”

 

  雷门鹤面色铁青,额际汗油渗亮,活像见了鬼似,视线被少年掌里的铁简牢牢吸住,就算那物事能灼了他的眼,雷门鹤也无法移目。

 

  数月以来,他无数次从雷奋开忽然现身、“指纵鹰”倒戈围杀,将自己砍得四分五裂的恶梦中惊醒,然后睁着眼直到天明。那只自树下悄悄拾起,乘乱揣入怀中的鹰形母牌,虽教雷门鹤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指纵鹰”,同时也成为恶梦之源。

 

  翼字部的干部如叶振、高云等虽已身死,子牌内所藏的铁简却也一并丢失。其余“瞬、觜、拳、尾”等四部首脑,尽管当天不在现场,无从得知老流氓雷奋开重伤垂死,但见母牌落在雷门鹤手里,多少也能明白大太保发生了什么事。

 

  雷门鹤能号令这支昔日的敌方部曲,全因“见简奉令”四字。

 

  但在他心底深处,并不相信这种事。

 

  他对总瓢把子的忠诚,在认定雷万凛已死——即便未死,何异于死——的刹那间,便已烟消雾散。此际他仍愿意效忠雷万凛,但他的妻子儿女,乃至喜爱的人、事、时、地、物等,皆无法承接雷门鹤的移情,恃以稳坐赤炼堂大位。

 

  这些年,他观察雷奋开和他底下的人,嘲笑他们的盲目愚忠,岂料有朝一日,自己也须倚赖这般不靠谱的物事,方能收割得来不易的战果。

 

  而耿照手里的铁简,就像徘徊于奈何桥畔的恶鬼冤魂突然还阳,亲讨血债。是雷奋开没有死,藉这名少年之手,来与我算帐么?还是从头到尾,都是老流氓釜底抽薪的伎俩,让自己把“指纵鹰”布在身边?不,也有可能是这厮阴错阳差,曾睹当日的夺权混战……

 

  雷门鹤飞快自混乱中清醒过来,一一排除各种可能性。

 

  耿照知道这枚铁简代表的意义,知道“是谁害了大太保”,若雷奋开诈死,一声令下便能让指纵鹰灭了自己,犯不着利用这名少年——雷门鹤非常清楚,老流氓对于外人插手本帮之事,痛恨到何种境地。当日耿、染联袂闯风火连环坞,便是雷奋开亲自出手挫的锐气,毫不把镇东将军的颜面当回事。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选项了。

 

  雷奋开临死之前,将铁简交给了耿照,交代了一些事,可惜说不完全,让耿照误以为能凭此物威胁自己,又或讨得什么好处……雷门鹤嘴角微扬,露出极其险恶的笑容。老流氓啊老流氓,你所托非人,又教老子捡了天大便宜啊!

 

  “我帮中有几个人,对典卫大人手中之物颇有些兴趣。”他话锋一转,好整以暇。“不知有此荣幸,蒙大人接见否?”

 

  耿照把玩铁简,笑道:“贵帮好汉,岂能失之交臂?有劳四太保引见。”雷门鹤一打响指,忽然地面微震,如滚巨石,轰隆的脚步声还未进门,一股混杂浓烈兽臭的血腥气倏忽卷入,染红霞蹙紧柳眉,微微摒息。

 

  乌影几乎遮住大堂正面的六扇明间,来人须得低头弯腰,才能自门框下勉强挤入,来的竟是一名高逾九尺的巨汉,虎皮围腰虎皮裙,连绑腿护腕用的都是虎皮,若非毛皮下露出指纵鹰制式的赭衫,整个人简直像是裹在虎皮之中。

 

  巨汉双手过膝、腰窄膀阔,掌大如畚箕,十指极长,骨节嶙峋;慢则慢矣,行动并不迟缓,顾盼间自有一股矫健锐气,仿佛拖行猎物示威;下巴镶了块“冂”字型的铄亮角铁,左右颔关凸起铆钉,说是装饰,更像铁铸的人工关节,看来十分诡异。

 

  “这位是我指纵鹰‘拳字部首领,大人管叫沙虎兴便了。”雷门鹤笑道:

 

  “我这位兄弟力大无穷,能搏犀象,过往与虎群厮杀时,不慎被咬掉下巴,从此恨上了大虫,总和它们过不去。”

 

  染红霞这才惊觉,那沙虎兴一路拖进大堂的,竟是头断气的成虎,被他惊人的身量一衬,看来便似大一点的猫,暗忖:

 

  “沙虎兴云云,应是‘杀虎星三字谐音。此人用上化名,来历定不单纯。”赤炼堂本无这号人物,印象中东海武林也没有这等形貌的成名高手,不知雷门鹤从何处寻来,隐藏至今。

 

  但来的可不止“杀虎星”一人而已。

 

  “啪”的一声,一名守在堂外阶下、连带血虎尸拖过身前都不曾稍动的“指纵鹰”,忽飞进堂里,身形尚未落地,整个人倏又昂起,双手勒颈,吊在半空中,眼珠暴凸、脸现悲愤,却不怎么挣扎。

 

  耿染瞧得分明,一条透明的鱼线缠在这名指纵鹰颈间,绕过横梁,将他高高吊起;至于出手之人是如何在击飞指纵鹰后,又抛鱼线过梁,乃至缠颈,只能说是匪夷所思。

 

  然而这回,却是雷门鹤蹙起疏眉,看得出强抑怒气,提声道:“这人怎么了?贵客面前,岂得无礼!”一人跨过高槛,蓑衣编笠,掩住身上的鹰绣赭衣,右袖中空空如也,却不理旁人眼光,怡然笑道:

 

  “回帮主的话,这人在偷听堂内的动静,必是奸细。我顺手办了,以免惊扰贵客。”揭笠于背,露出一张青白冷峭的瘦脸,话中带笑,面上却无笑容,只透着满满的残忍快意,令人不寒而栗。

 

  雷门鹤沉道:“我等并未压低声音说话,堂外谁听不见?奸细与否,岂能如此儿戏!”言下之意,自是让他放人。那青瘦钓者却装作不懂,改口道:“那是我记错了,是他昨晚在我窗下偷听机密,一样是奸细。帮主明鉴。”

 

  “……我不是帮主!”雷门鹤微微变色,斥道:

 

  “你是‘觜字部统领,他一名‘尾字部众,岂能接近你院里?快快把人放下!”

 

  钓者终于露出笑意,满不在乎地耸肩。

 

  “我听说指纵鹰视死如归,统领有令,便叫他们去死,也决计不有二话,想试试是不是真。看来有几分真啊,我还以为是吹的哩。”长竿一顿,又将人吊高了几寸。

热门小说

更多热门小说

Tags:

更多
妈妈 女友 娇妻 生活 风流 妻子 都市 故事 老婆 母亲 人生 女人 欲望 堕落 调教 绿帽 重生 少妇 系统 穿越 人妻 教师 沉沦 姐姐 性福 老师 乱伦 日记 淫乱 一个 世界 江湖 后宫 女神 出轨 熟女 少年 往事 美女 美母 游戏 催眠 淫荡 传奇 极品 系列 经历 妹妹 母子 少女 情人 性爱 岳母 秘密 情缘 无限 同学 校园 真实 诱惑 儿子 男人 女儿 爸爸 夫妻 猎艳 大学 老公 天使 乡村 幸福 美艳 家庭 俱乐部 嫂子 性奴 武林 女警 总裁 爱情 淫妻 变成 暴露 日常 换妻 末世 改编 之后 丝袜 仙子 生涯 日子 之旅 欲海 幸福生活 凌辱 情事 情欲 攻略 青春 艳遇 熟母 红颜 荡妇 淫欲 天下 小姨子 回忆 神雕 修仙 母女 美丽 漂亮 不要 性事 逍遥 家族 之路 桃花 邻居 回忆录 沦陷 姐夫 爱妻 春色 警花 风月 红尘 红楼 岁月 办公室 偷情 交换 外传 禁忌 地狱 暧昧 女孩 做爱 大唐 儿媳 激情 绝色 事儿 小姐 超级 哥哥 借种 深渊 黄蓉 女侠 自白 征服 美少女 校花 情色 成长 母狗 红杏 善良 迷情 医生 官场 性感 豪门 胯下 轮回 公主 高中 之恋 人间 计划 阿姨 巨乳 疯狂 公子 温柔 上海 成熟 淫女 北京 恶魔 婚姻 熟妇 迷途 柔情 加料 男友 时代 复仇 合租 朋友 新娘 美妇 美人妻 家教 炮友 背叛 不伦 荒淫